《少女无神论》
我曾养过一只猫,它的毛十分洁白,身形十分瘦小。它很坚强,比我坚强,它总是会跳到高处且全然不畏惧。它肯去挑战,可我却不敢。我憧憬它,追随着它的身影,直到她翻过了那堵墙。
“喂!快给我滚起身来!”
随着一声令人生厌的喊叫,我的意识被拉回了现实,同时身子也被粗暴地给拽下了床。我抬起头去看叫醒自己的人,果不其然是母亲。她那经受岁月折磨的痕迹尽显在其憔悴的脸上以及那肥胖的的身形上;可这些并没有显出她德高望重,而是成为了其发无名火时那狰狞形象的加分项。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还年轻时间多着!?你给我看看现在几点钟?!”
我觑了眼墙上的钟表,分针正好待在数字“1”上,至于时针则是位于数字“6”上。作为一个初中生,参考学校的规定我至少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可以用于准备上学。
“我告诉你,做人不要仗着自己年轻!你将来也迟早会变成这个丑样,你啊.......”
我不敢还嘴,也不知道还嘴了会有什么结果。我只是默默地起身,将掉在地上的被子重新叠整齐放好在床上,心里想着是不是应该清洗下床单和被子了,因为它们已经在好几个早晨掉在地上了。
会说话的野兽依然在狂啸,可我并没有加以理会,只是拖动着沉重的身体走到洗手间。打开水龙头,用双手接住水简单清洗了下脸。水滴从我的脸颊滑落到脸盆发出了“滴答”声,可惜这一声被从水龙头流出的水那不绝于耳的“哗啦”声给淹没了。
我抬起脸去照镜子;用手拨开挡住视线的长发,看着镜中的自己:洗手间内的灯光所无法照及的眼睛一带有层阴影,但还是能从中隐约瞅见那被黑眼圈拉跨的双眼;皮肤质量更是肉眼可见的差。作为一个女生,应该不会有男生喜欢这样的我吧。就像父亲因年龄之事嫌弃母亲一样;长相在多数情况下真是女性的护身符啊。但是没关系,至少我还有朋友,她们是不会嫌弃我的。没错,一定没问题的!
我又用毛巾重新擦拭过了脸,同时再三确认脸上有没有昨晚剩下的泪痕。昨晚父亲与母亲大吵了一架,我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哭了好久。要是脸上带有泪痕去上学的话一定会被察觉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吧——想到这我不禁又洗了一次脸。
洗漱完过后我麻木地走回自己的房间收拾书包——继续待在家也只会招致母亲的不满,期间我瞥见了在客厅砸着东西发泄的母亲。
母亲一旦跟父亲吵架,那么第二天她就会把心中的怒火宣泄在身边的一切事物,直到其再没有吵闹的气力;周而复始。至于他们为何关系落入如此地步,则是出自父亲。不知从何时起父亲就养成了经常夜不归宿的习惯,或许我与母亲所处的这个家已不是他唯一的归宿了吧。另外就是父亲对于母亲因年事增长而面容大不如前的不满,简而言之就是“腻了”吧;但此问题也仅只是出现在父亲身上,母亲至少到现在都是爱他的。而我,爱着总比不爱好受。
不觉间我已收拾好东西来到玄关,而此时母亲却像冥顽不顾的恶鬼一般不知不觉就出现在了我的身后。待我回头看去时她早已举好巴掌蓄势待发,见势我一如往常地露出了满不在乎的微笑。
“我出了。”说完我跟着转身打开大门迅速跑下了楼。
下楼梯时我听到了母亲于楼上发出的咂舌声,之后整栋楼内都被巨大的关门声所淹没。
在他人眼中这样的早晨是一个怎么的画面呢?至少绝对说不上正常二字吧。面对这样的现实我很想逃,可是又能逃到哪去呢?我们生于家庭,也受困于家庭,家庭总是赐予我们最多东西的地方。
爷爷奶奶生前似乎都信奉神,但神却没能让他俩逃脱死亡的魔爪。或许神是不存在的吧?不,是一定不存在吧;不然一直疼爱我的爷爷奶奶应该还活在世上才对。明明是善良之人,最后却往往要面临最残酷的事实。
我不信神,甚至否认其存在,为此今天的我脸上也会照常挂着笑容。
......
它现在身处何处呢?做着什么呢?我恍惚间看见那洁白身影穿梭在一栋废弃的建筑当中,室内没有任何人,只有它像是在被追着。它身后的是谁呢?谁会追一只猫到如此程度呢?我无从得知,只知它登上了楼顶。它要干什么——我或许心中早有着落,但那不行,我们还没见面,突然画面向它靠近;见状它跳下了高楼。看着彼时彼景的我也意识到了一件事,原来一直在追它的人就是自己。
“!”一阵车声让我惊醒过来;但准确来说其实只是回过神来。
我扭头目送着驶入转角的那辆车;接着我看了看周围才意识到自己正站在学校的大门旁。看来我刚是站着睡着了——毕竟平时不会这么早起床,但应该也没睡多久。
“猫会摔死吗...?”
我嘴上低语着,视线则是放到了周围的建筑身上。看着周围的景物,人总是不由自主地去想一些事,比如过去的事、待处理的事、将来的事。当然,或许只有像我这样孤身一人的才会这样。
每日得过且过的我没什么挂念的事情,每当陷入回忆也只会闪出那不堪回首的回忆其片段。而那段时光也凭着我身上的那几道伤痕强调着自己存在过。
淡淡的阳光洒在柏油路上,耳边跟人有关的声音开始逐一响起,最后达成了合奏的共识。
我在这站多久了呢?没有相关道具的我也无法确认时间,只能根据一些现象来自行推断;这或许也是得意于我那敏感的特性吧。
说实话我很想找个地方躲起来,要是被人看到自己是第一个到的,那肯定会很丢人。
就在我打算就想法付出行动时,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我整个人颤抖了一下,紧接着我动作僵硬地回头看去。
“嗯哼?祈希你怎么了吗?反应怎么这么好笑的?”
熟悉的声音加上相识的面孔,就此我整个人顿时放松了下来。
“岚......早,早。”其实我即使面对同班同学也是不会像这样打招呼的,但岚是我少有可以说上话的对象,而且她似乎认为跟我是朋友,这让我很开心!因此即使再不擅长交流的我也要对她做到最基本的礼仪。
“哦早。话说你怎么会这么早回来?平时我看你都是快早读时才回来的。”
岚是班长,每天负责第一个到教室开门,其他人的到班时间她自是熟知。而我跟她就上学这事乃站在对立面的关系;造成这样的原因我想是因为自己没有什么需要特别早回来的理由吧。
“啊,只是今天凑巧早醒了而已哈哈......”我尽量用玩笑话来藏起自己的内心。
“这样。嗯?走吧,阿伯来给我们开门了。”
岚似乎不打算继续深入这个话题,真是太好了。
我跟岚还有不知何时出现的寥寥无几的几位学生一起走进校园。刚踏入校内,一股冷清的气息扑面而来。这个时间人还少,也难免会有此般感受。
“得赶在老师回来前开门才行呢,不然她指定得唠叨我几句.......今天还得帮她干活,真累啊......”
在上楼期间岚跟我聊了起来,虽然我大多数话题都只能简单附和,但我本人对于这种多数情况下自己是作为聆听者的相处模式安心与舒适。所幸对方也没有对我的无趣表现出不满。
“还说什么要树立榜样,真不知道老师她是有多看得起我。”
“但是你真的厉害啊。”
“哪有。你把我想得太好了啦。”
平时我很少有跟岚单独讲话的机会,现在这样偶然间的相伴聊天让我进一步感受到了她身上那吸引人独特气质——事实上也有很多人私下表示喜欢岚。
这时我心中产生了一个想法:要不跟她谈一下心事吧?换平时我会即时打消这个念头,但这次我没有,有个声音在我的心中催促着我要这么做。
我们来到教室的前门,岚从书包拿出钥匙着手开门;钥匙间碰撞所产生的“叮铃”声使我的大脑越来越热。终于在进到教室时我开了口。
“那个,最近有点烦心事,可以跟你谈谈吗?”
岚推开门的同时闻声回过头来。
“嗯?你竟然也会有烦心事,明明平时看你都是一副很乐观的样子。呃,就是话有点少。”
岚走向自己座位,我也跟了过去;她在桌上放好自己的书包以后面带笑容地看着我。我想这应该是在表示她愿意听的意思吧
我抿了抿嘴,看着眼前的岚迟迟不敢开口;但见对方愿意聆听我的心声,为了不辜负她的那份心我匆忙地做好了心理准备。
“就,就...”
但我该怎么说呢?是一五一十地全盘托出吗?那样会不会让对方感到困扰,毕竟这本来就只是属于我一个人的烦恼;那要不说全吗?若是如此对方能够理解我吗?
“嗯哼?有什么话说就行了呀。”
“额......就是,”犹豫下去是不行的,“就。跟家里人闹了点别扭。”结果还是说成了这样,但或许这又是最准确的说法。
“嗯?哦哦。什么嘛,原来就这种事啊!你真是吓死我了,气氛搞得这么严肃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
“是啊......”
这并不是我期待中的反应,同时我也猜到她接下来会说些什么;那不是我想听的,但我也并不会反驳什么,或许是我胆小吧,又或许是心中早就猜到会是这样所以无所谓了。
“家里人吵吵家什么的其实很正常,我最近也才因为老爸他忘记给我买卷饼而吵了一架。”
“我想自己的情况可能不太一样......”这句话我说的没什么底气,因为我怕这句话会招致对方的不满。但幸运的是岚是个不拘小格的人。
“没事,一样的。家里人吵架能分出个什么特别,只要过个一晚火气就退了。放心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时进来了一位同学,岚见人直接边打招呼边向那人走去,然后她们便自然地聊了起来。
看着岚聊天时时时露出的笑容,我明白了自己在她眼里与其他“朋友”无异,但我还是想跟她保持着这种虚假得令我作呕的关系;我并不奢望成为她心中的独一无二,我只希望她不要将踢回孤独的黑暗之中。
我坐回到自己的位置;接着以双手作枕头把头埋了进去。
方才的对方是我跟她屈指可数的宝贵回忆,我不会忘记的,不会的......尽管我是多么的失望。
......
爷爷奶奶有间跟人一起建的养老用木房子,小时候我去过一次;房子所居之地很美,很安静,没有人会来打扰。现我站在这里,又一次感受到了那股别致的由自然所带来的气息。我不知自己为何身处此地,但我在这里又遇见了它。洁白的身影在房间内跑动起来,我追在它身后,路上不忘将房子内部的模样再次刻在脑里。它跑出室外,消失在了光芒之中;我向门外那耀眼的光芒跑去,最终也被白色光芒所组成的海洋所淹没。
急促的铃声不绝于耳,昏沉沉的头随之抬起。
“下课了?”我觑了眼教室墙上的钟表,“午休了啊...”
早上的那些话在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换平时即使在意也不应如此纠缠。
感觉自己今日不对劲的我原本想着“只要睡个一早上应该就好了”,结果不仅没实效,还害得现在脑子跟身体都很沉重。
醒来有一会我才注意到教室里的同学已经散的差不多了,只剩下几位自行带饭回校的人。
我直起身子,眼睛盯着墙上那巨大的长方形黑板发呆,上面还写着课时的内容。方才做梦的记忆还零星残留着点;能在梦里再次去到那间林中小屋,说实话我很高兴,自小时候去过一次后就爱上了那的全部。父亲跟母亲似乎不知道那个地方,我去的那次也是爷爷请人载我们去的;至于爷爷跟奶奶为何要隐瞒便不得而知了。
这时我发现,这是今天第二次“见到”它了。那时我还没有养它,到底是因为什么我才会将它跟那个地方联系在一起呢?
可惜自从爷爷奶奶走后我就没有机会再到那里了;现在那间可爱的小木屋应该还孤独地待在那片林中吧;不过那里真的很美好,那里是我心目中最接近伊甸园的地方。产生“离开现在的家逃到那”的想法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但我逃得掉吗?即使有着更好的归属之地,人也无法轻而易举地摆脱现有且已成日常的现状。
“逃走...”
过去的某些画面如同雪花般从记忆的星河飘落,从我眼前飘过的每一片雪花又都如镜子般,我的视线与镜面融为一体,这让我看到了一群人,他们正包围着我;又或是顶着丑恶面孔,手上想要对我做出不雅之举的“野兽”;而这一切都无不围绕着因害怕而颤抖,动弹不得的自己。
“救...”
就像突然被丢进零下温度的房间一般,我感受到了即刻就会被冻结的冰冷,身体也跟那时别无二致,只是在颤抖。
我赶紧用手抓住另一只手的手臂,同时竭尽全力不要再回想起更多那时的记忆。少顷,我终于冷静了下来;我赶紧确认是否有人注意到自己的异常,但好像教室里的几个都在专心吃饭或看手机。
不知是出于何种感情我叹了口气,随后默默起身,在谁也没注意到的情况下离开了教室。
步行于整洁的走廊,不同于早上,现在的校园内充满了生机。午休时虽然大部分人还是会选择在食堂吃饭,但也有个别陪着朋友到树下或是找个够坐几人的椅子一起吃午饭。
食堂自是不会去的,我选择了教学楼背后的一个角落。我背靠着墙,眼睛注视着空中自由自在的白云。
午休是我最煎熬的时间段。我没时间也没人给自己准备午饭时吃的便当,一个月的饭钱也不够吃一个月,所以就会像这样一个人躲起来;但现在其实更多是出于我个人的愿望。
一个人其实也挺好的。
“好想吃口那朵云啊......”
没有交流对象的自己就会像这样自言自语,过去还能跟猫聊聊天,可惜它现在也不在我身边了。
就算有谁在我真的会去跟对方交流吗——我在心里如此质问自己,但答案自是道不出来的。
虽是心里话,但这好像被某种类似命运的存在给偷听到了,只见其回应我道。
“嗯?祈希?你在这做什么?”
先是脚步声传来,紧接着她便从转角出现在了我面前。
“啊......伊玥。”
突然出现的长相知性的少女是我的同学,伊玥自然就是其名字,我跟她在开学时偶然聊上了几句,之后也只是维持着时不时会说上几句的关系。
“刚才偶然间看到你往这边走就跟了过来,”她看了看周围,“这样啊,怪不得平时午休结束前都找不到你,原来平时都在这啊。”
其实认真找说不定可以——这句话我没敢说。
伊玥竖起拇指示意了下后面。
“去走走?”
尽管我明白她有何用意,但若只是这样对立地干站在这种地方气氛却是会不太好。
我跟在伊玥的身后,同时也心事重重。
伊玥她说平时有在找我,但这是为什么?即使我从这个世界消失了对她应该没什么影响才对的。
已经入秋了,午时自然的会吹来微风,这为空荡荡的操场增添了几丝色彩;我跟伊玥就在这仿佛是进行对手戏的舞台般的地方走着。
一阵风从我身边经过,这风拂过我的身体,一部分停在了我心。
她好像,也没有朋友吧。
同类会互相吸引,此时的我,对走在自己前方的她产生了丝同病相怜的感情。
......
记得那是初中开学的第一天。
教室里每个人都在交流着;其中小学时期是同学的人便自然地聚在一起聊起天来;而积极外向的人则是在了解自己的新同学,他们向每个人打招呼,然后顺势进入交流状态。不久这个班就会形成各个小圈子吧。
我坐在新的座位上,听着周围陌生的交流声,我感到些许迷茫,却又为此庆幸。我终于逃出来了。只不过我依旧是孤身一人,这点没有变。但是没关系,没问题的,一个人也可以活下去,一个人也可以做到各种事!
在与我无关的人声海洋中,我毅然决然地面向未来。我的人生注定会与“逃跑”儿子相关联;我是罪人,所以我要逃出那为自己钉上罪名的家庭;我是弱者,所以我要挣脱出欺压者的魔爪;我是异端,所以我要避开任何一丝会将我暴露的光明。
我在心中不断重复自己的理念,发誓不会再重蹈过去的错误。
望着喧嚣的众人,我默默低下头去看被自己捧在手的小说。
“那个.......”
那是她对我发出的第一道声音,可是起初我并没有意识到;直到她说出了第二句话。
“你在看小说吗?”
在她问出这个问题时我便意识到声音的主人莫不是在跟我说话;于是我循声看去。
“......是。”
只见我身边的位置不知何时坐了位长相知性,看上去会是很优秀的少女。她似乎为我的搭理松了口气;而我则是警戒起来。“难道她认识我吗?”“我们过去又说过话?”“莫不是过去她也是那些人的其中一员,只是我忘记了而已?”“不,不可能,我是不会忘记的。”以上的这些问题不停在我脑海里徘徊。
虽然心中满是不安,但不能表露于外,那样会招致侵害。我强作淡定地跟她开始了交流,我们交换了名字——她叫伊玥,聊了她喜欢的小说作品,跟她回忆了一点过去小学的经历——她跟我不是一个小学——当然只回忆了她的;我们通过交流度过了一段短暂的时光。
看着她毫无防备,纯洁无垢的笑容,我不禁开始怀疑起自己。
我为何要如此警戒她呢?
“可以的话,”我不知何来的勇气,但这句好像非说不可,“今后也多聊聊吧。”
或许只是受当时气氛的影响吧,亦或是我被她毫无心机的态度给打开了心理防线;那时自己会说出那种话的理由,我至今都无从得知。
那之后我被热情的岚给拉走了,在离开时,我只看见伊玥那放在说“随时等着你回来”的表情。
......
空无一人的操场上唯有我与伊玥走在其中。直到目前为止我俩走了该有五分钟了吧,结果段时间里彼此之间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虽同为人类,但我无法看透她的内心;可即便如此我还是能隐约察觉到她有什么心事。
不知何故我倏然想起了开学时她的那个表情,以及我说的那句话。
今后也多聊聊吧——想起这句话我便心头一紧,自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忘记这件事的呢?到底是事后很轻易就忘记了,还是说开始还记得只是不敢面对而选择了逃避后淡忘的呢?无论是哪种都好,我是个没有兑现承诺的骗子这点都不会变。
太阳似乎斜了一点,阳光落下的位置与我刚来到操场时的想必略有出入。伊玥她逐步走入树下的阴影之中,我则是跟在其身后。
她好像说过午休都会来找我吧,难道原因是我那时说的话吗?
我心虚了起来,甚至连她已经被阴影吞噬一半的背影都没胆直视。难道说她是来责怪我没有兑现承诺的吗——我不禁心生此想法。
就当我还在脑海里激起阵阵波涛时,她开头了。
“为什么躲起来呢?”伊玥的声音很平静,让人听不出其中的感情,而且她是背对着我说的,所以也没法窥窃到她的神情。
思绪被突然拉回现实的我一时半会未反应过来;待听懂伊玥说的是指我平时午休时的行为时,我又好似从这句话中听出了点别的意思。但未来得及让我反问,她就已经又继续说了下去。
“祈希,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堪回首的过去,”伊玥终于回过头来面向我,于是双方都在大树的阴影下停住了脚步,“是因为以前发生了什么,所以才躲起来的而已吧?”
伊玥投出的一连串话语令我措不及防,她那终于显露在我眼前的神情更是耐人寻味——那神情对人怜悯的同时又有些许焦躁。
“这个......”我不知该如何作答,而且对方提出的话题也让我即时害怕得后退了半步。
我一直都很忌讳他人来了解我的过去,而至今我也从未跟他人开口说过。光是想起身体就会寒颤不止的记忆,我究竟该怎么样才敢说起呢?
可能是意识到了自己有些唐突,只见伊玥道歉道:“抱歉,是我说的太突然吓着你了......”她先是沉默,少顷,接着其嘴巴动了动但没有出声,结果还是保持缄默。
我艰难地忍受着这仿佛空气凝固了一般的气氛,不过与我对立站着的她似乎也不好受:她一语不发,只是呆立着,眼神拼命隐藏那份不知所措,表情更是僵硬,不老实的两只脚时踮起时轻微挪动,无处安放的双手正悄悄地捏着穿于下身的黑蓝色校裤。
一阵风从树荫下的我俩身边掠过;伊玥乌黑柔顺的黑色长发被吹拂了起来。我欣赏着此景,思考着。
既然自己未守信完成交谈之约,那此时这份僵持不下的尴尬局面是否该由我来打破呢。
赖于自己的那份诚信,心中某股暗流涌动的羞愧之情开始膨胀;而这也给了我开口的勇气。
“是啊。确实有些不方便讲的东西......”如果只是为了给对方一个打开话匣子的机会,那这就足够了。
伊玥对我的话有了反应,她的表情就像是久经沙漠终于见到一片绿洲般豁然开朗。
“这,这样啊,”她不知为何松了口气,“从入学那天一直到现在你都没有变,当然我也是一样;我们都不敢轻易去接触他人。”
伊玥她平常应该是会去饭堂用餐的,理由的话,我想应该某种担心被抛弃的感情吧。光论这点的话我们或许真的很像,都是不愿接触人却又害怕寂寞。
我的心似乎有了些变化。
“我们是同一类人,所以我想了解你,想跟你做可以随时坐下交流的朋友;可以吗?”
人不应因自己的顽固而去放弃被救赎的权力,即使结果无从得知,至少得去尝试迈开前进的步伐才行。现在的我,也该去尝试前进了。
我努力去挤出一抹笑容,为的是让对方可以了解我的决定。
“那么,就稍微追忆下吧。”
风,又再次吹了过来。
......
我可以发誓,那是让人一生都不愿主动去忆起的过去。
人们总会说要去忘记不好的过去,这会让自己好受点,但痛苦的记忆又何尝是可以轻易就忘掉的呢?疼痛会如同钉子一般刺入肌肤,让身体的主人永远铭记那一刻;紧接着打钉的人让你意识到,该铭记的可不止一刻。
没有人会相信自己,大家都沉浸在了现代所带来的和平气氛之中,危机的意识早已灰飞烟灭,每个人对待事情都只会想着一笑而过,无论何事;他们的脸仿佛都带上了笑容的面具,但殊不知那竟就是真实的皮肉。
常将教师比作园丁,而我们这些所谓学生则被称为花儿。园丁嘴上说着坚信自然的力量,要让未来可期的花儿们自行在土壤中成长,自己只要浇浇水就好;但园丁却不知有的其他花儿们是通过夺走一朵孤立无援的花其养分来成长的;它们抢走那朵花应有的养分,使其变得丑陋无比,它们自己则是以最鲜艳的姿态面对世人。
就像园丁实际是听不到花的语言一样,我,这朵趋于枯萎的花所发出的求救声自然无法传达给我那位亲爱的园丁;但又或许,只是无心罢了。
我在由纯真之气所筑成的地狱中行走,被成群的三头犬围殴撕咬,在自封为阿努比斯的法官脚下接受审判,接着于“生命的衡量”当中输给了毫无人性的三头犬们。
我最终成为了阶下囚,身心都被无尽的痛苦所折磨。
我不知这生活是否有期限,只清楚自己是个无人保释的可怜且孤独的囚犯。我只想着忍耐,忍耐就好,忍耐,忍耐就行了,忍耐......
在被黑暗所吞没的牢房中,我能办到的,唯有对那从窗外照进牢房里的一丝光线低语。我会说些什么?我只可以祈祷。
......
通过口头去描述不堪回首的往事是煎熬的,折磨的;因此在说出回忆时我并没有直白地说出真相,而是用尽一切手把话语所描述的事实变得模糊。这样一来听的人可能会一头雾水吧,但这已经是我能妥协的极限了;若是更进一步地去撕开那道伤口的话,我怕会经不住那源于内心对自己的精神施压。
我有些畏惧伊玥的双眼,害怕她在听完我过去——虽然并不直白——后眼中会怕爬出恶鬼。幸运的是并没有出现我担心的情况。伊玥她似乎在很认真地思考;看到她的样子我不禁会心一笑。
从小就没有相信过我,我的话就如同夏天中的阵阵蝉声,歌唱时或许会很喧嚣,但又有多少人会真正去在意呢?况且蝉鸣的盛宴很快就会过去。而我虽像蝉,但却又没有它们那每年一次演出的勇气;我的绝唱,是多么的短暂。
树荫的位置又在未被察觉的情况下变化了。我们依旧处在阴影下,我跟伊玥也依旧是对立站着;她无声地思考着,而我则是不动声色的期待着。这可是我我第一次对猫以外的存在抱有此等期待,因为伊玥她可能是我的同类,她可能会理解我,我或许终于可以交到一个真正的朋友了!
我逐渐为自己美好的设想而动颜,但我还是尽力压抑住了兴奋之情。
终于,不旺我焦急的等待,伊玥她开口了。
“我......能理解,”在她说出这几个字时我是多么想直接上前将她抱住,但因为犹豫我终究还是听到了下半句,“但我认为这不是那些人的错。”
应该并没有风吹过才对——至少树荫并未有运动的迹象,我的背却一阵凉意;这感觉并非是从外而来,而是由内而生。过去当我有种感觉时他们便会袭来,那么此时此刻这又再次复苏的感觉,又是在预示着些什么呢?
我默默将藏在身后,两只手都紧紧捏着校服的末端——要是弄皱了回家会被骂的吧。伊玥已经开始正视着我的双眼,就好像在用眼神宣告说她已经想好该对我投下何等判词了——我从她的眼神中找不到一丝自己想要的东西。
“既然被欺负了为什么不坚强点,态度坚定的话对方肯定也会没了兴致才对的.......”
我,没有勇气。对于一个在家只能唯命是从,在外只能唯唯诺诺的我来说,“勇气”真的太过难能可贵了。
“为什么对那些向自己做出过分行为的人唯命是从,那样只会让事情更坏你知道吗?人没你想象中那么好,所以我才离人群远远的.......”
人对于不讲理的事情有着千万套说法,但当然亲自面对不讲理的事情时,一切道理在“弱肉强食”这项世界的铁则面前显得是那么的苍白。而我是弱小的,也是孤独的;我不具有单枪匹马对付猛兽的实力,也不拥有一齐抗争的伙伴。我,只是杜鹃鸟的孩子罢了。
“真是的......你真的是人看上去天真可爱,没想到脑子也傻傻的,”伊玥叹着气走到书旁的长椅旁然后坐下——她依旧在树荫下,应该是累了吧,“怪不得你会躲着人群,午休还特地藏起来,明明已经没事了还这么害怕......”
我全身颤了下——伊玥她只沉浸在自己的演讲里。我不明白,为什么伊玥要对我说这些话,为什么要如此过分的来打击我。难道我又做错什么了吗?是我的不对吗?.......不对,难道我之前有做错过什么吗?为什么那时我会被那般对待?是我的错吗?......是啊,我什么也没做过,从始至终。
“待会得买杯水才行...祈希?你也来坐吧,一直站着很累的,”她拍着自己身边的位置冲我说道,“没事的,以后我会跟你一起的;我们成朋友以后就不会......”
“抱歉。”
伊玥此时向我露出的笑容个那时很像,不,或许就是那个笑容吧;不过这次,她是在迎接我。
“可能是站久了吧,我有点不舒服......”
但就算她在迎接我,就算我违背过跟她之间的约定。
“今后再多聊吧~”
我跟她始终走的不是一条路,尽管我们或许会有几条路**,但最后终究也还是会错开吧。
我为她留下笑容,这是对那时的回应,而我随即也像那时一般转身离去。
我跟伊玥,终究没能坐在一张长椅上。
......
宛如昙花一般的希望,今日已于我的心中绽放了两次。这是异常的,平时我是不会有多余的想法产生的。难道说是我的精神状态陷入了大低谷吗?进入初中后的我虽然没再经历过去那般遭遇;但有些事情至今未变化过——我依旧孤身一人。大概是出于此原因,我的心中留有一个巨大的空洞;不,说是黑洞会更准确些。我的精神被心中的那个巨大的黑洞所吞噬。自己之所以会刚好在今天出现异常,其实也不过是运气不好罢了。
上课铃响了,但教室的人却寥寥无几,至于原因:今天是周五——我也是才意识到,周五的最后一节课通常都是活动课。我待的班男生居多,为此一到活动课教室的人数会大量转移到操场。果然男生还是更喜欢室外的运动啊,当然也有例外,就比如此时跟我一同待在室内的几位。
我隐约感受到了视线,等我扭头望向视线源时,视线的主人——伊玥——已经装模作样地走出教室了。果然不会来靠近我吗,遭到那种态度的对待一般人都会意识到什么吧。
一般像这样的自由活动课我都会躲在没人注意的地方观察别人。日常课时较紧,课间休息不会超过五分钟;出于以上说的两点多数学生们之间的互动自然是发生在活动课当中。每到这时候向校园放开视野总会有各种有趣的收获,毕竟人总会在不自觉间将自己藏在内心的小心思通过细小的一个微动作暴露出来。但可惜今天没那个精力。
其实我也经常会跟某些女生一样去看——偷偷地在远处——那几个运动好的男生打球。倒也不是像那帮女生一样心中有着某股青春特有悸动,只是非常憧憬;我很羡慕他们能够在光明之下展现自我。比起我这种阴沟里的老鼠,他们是在太过耀眼,太过诱人。但幸好无论作何幻想我总会很快就清醒过来,知道那种行走于光明之下的行为对于自己来说不过是天方夜谭罢了。
我将盖好笔帽的黑笔放在两边摊开的本子上,而写满在白色纸张上的黑文都是关于我自己的;但这不是本日记,因此即便写的是我的事情在个别细节上还是会有区别的。如果要给这些文字一个说法的话,“小说”这个词应该是最合适的。
我平时会听听歌或写点东西什么的,偶尔还会唱唱歌,兴致上来了会画一下画;而做这一些都是为了发泄心中的情绪。没错,这些都是很普通的事情;无论经历什么我其实都只是普通人,这样的我理应跟身边的人过着同样的生活才对的,但现实却不然。
我望向窗外:这一带并不是发达的区域,高楼大厦之类的自是不存在的;不过也得益于这点我才能在此时欣赏那幅由无垢蓝天与几朵起点缀作用的白云所组成的风景画。大自然是多么的美丽啊,而生活在那片世界诞生之初便存在的天空中的鸟儿们更是自由。
我又把目光收回到了身处的这个“狭小”教室里:虽然这能容下将近60人,但能留下的心却屈指可数。
我闭上双眼打算将意识再次交给关于梦幻的无限遐想中;但可惜我并没能回归那片浪漫的意识大海当中:就在我准备纵身一跃时,一个声音叫住了我。
“你是在写——小说吗?”从声音能听出是男生。
我整个人被吓得一激灵;虽然刚开始还在想会不会是在喊别人,但音源这么近而且还正巧不巧的说的是小说的话题,这样的话就没办法逃避了呀。
我谨慎地回过头,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张陌生的面孔——我对班上的人不怎么在意,因此对方的名字肯定是说不出来的了;但如果一直不出声而只是盯着对方看也不好,于是我小声回了个“嗯”。
“哦哦——原来、你也写小说啊——这样——”
既然这么说那他应该也在写跟我一样的东西吧——事到如今就姑且说是小说吧,然后他的言语中透露着紧张;虽然论紧张的心情我也是一样。
“......啊没什么,就是难得看见你在教室...就是刚看见你在写着什么,看上去不像作业,于是我就出于好奇跑过来看看了......”
“难得看见”,意思就是说他平时有在关注我吗?......不,也有可能只是某次活动课时偶然看见我不在教室就留下了我活动课不常在教室的印象而已。但无路如何,物品还是在心中树起了防备。
“额......我知道,突然跑过来说一堆话很莫名其妙,很傻......”
他的眼神逃开了,我趁势观察起了他:双手放在后面;双腿有点无地适从但并不明显;从一开始语气就很别扭,升调偏高,我猜他平时应该不是这么说话的,不然语速不会这么慢。看来他真的很紧张,话题的展开也不从容,不像是提前准备过的样子,所以他应该没在心里打什么算盘。或许事实就如他所说那样,他只是出于好奇过来问下我而已。但或许,他又同时在心中有着某种期待。
我都不禁开始有些可怜他了;他这略显委屈的模样,这跟我印象中的男生可完全不一样。
“你......平时写什么样的小说呢?”没有任何期待,也没有心机,只是单纯说出了由自己内心临时想出的话。
这样的发展对于他来说似乎是出乎意料的,只见那位“有勇无谋的傻子”手足无措地看看我又看看周围;此般场景很难不让人忍俊不禁。
“呵呵......”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这样笑,“不用紧张的,这只是......”说到此我一时语塞。这只是什么呢?朋友间的交流?我跟他并不是朋友;趣味相投的两个人的交流?虽说双方都有写小说,但这并不代表我跟他可以完全愉快地交流小说。那么,这个对话究竟算是什么呢?
倏然间我忆起了自己平时跟路边遇到的小猫们以及跟它的对话——母庸置疑只不过是我单方面的倾诉,那时的对话又算是什么呢?答案非常明显,只是很普通的一场对话而已;没有其他杂质,单纯的对话;没有威胁,没有算计的对话。虽然我只在小猫身上试过这种对话,但或许这就是正常人间的对话吧,只不过我从未在人身上试过,因此无从察觉。
“嗯没错...只是聊聊天而已。”
我的话起效了。他的表情瞬间开朗了起来,接着他开始拼命说起小说相关的事情:他平时写的是幻想类的小说,说是将来想投稿到网络平台上;虽然一直能听到他在讲自己小说中的各种内容,但实物——原稿之类的——并未展示过。可能是出于害羞吧,毕竟我就是出于此原因只跟他讲了自己小说的大概。
他好像很佩服我敢以自己为主角原型去写现实题材的小说;我听到他这么讲心中很是兴奋——这应该是第一次有人赞赏我吧!不过我要严于律己——无防备的展露感情很危险,于是我全程对话都是偶尔回几句其余时候都是一笑带过;所幸他感到什么不妥,不如说他意外聊的很开心。真是太好了。
室外的喧嚣上升了一个档次,我意识到这场人生初见的、轻松的交流就要结束了。不出我所料,一分钟后下课铃响了——放学了。
我跟他草草了结对话,在简单的道别后我目送着他回座位取书包到离开教室。我则是还留在座位,心中回味着刚才的对话。虽然整个对话都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但至少我不必猜疑不是吗?也不用提心吊胆地处处注意,哪怕不小心说了什么无礼的话对方也会当做是玩笑吧。这或许就是我一直以来所期待的吧。
去看下座位表了解他的名字吧——如此想道,我起身离开了座位。
......
混在人群中,在出校门后离群。我跟学校的人最亲密的时候恐只有现在了。
从人海里“挣扎”出来以后我迅速变回了形只影单的模式:一个人偷溜到路对面,接着再快步进入不远处的转角。这就是我每天消失在人们视野当中的日常路线。但或许......
我觑了眼成群结伴的他们。
或许,即便我不这样忙活也不会出现别人眼里也说不定吧。
我逐步靠近那个熟悉的转角,就在一切都如往常般进行时,有只手搭在了我的肩上。
“喂,能稍微聊一下吗?”声音很熟悉,但想不起声音的主人。会是谁呢?
不知是不是因为今天一天的经历,现在我已经有些习惯——能稍微镇定点——被人叫住的恐惧了——也可能只是麻木了而已。我回过头去,在正式见到对方面容后我也从而得知了为何方才自己会有那股熟悉感:叫住我的人是隔壁班班长璃落,她跟岚关系很好。
“......有什么事吗?”我的声音有些疲倦,看来为了应付今天发生的几个突发事件消耗太多精力了。
“哼嗯...你跟刚才聊天的男生很熟吗?”
“唉?”为什么会谈到他,“......抱歉,我跟他不认识。”虽然是同班,但也只是刚才讲过罢了,所以不认识是事实。
“啊?什么意思?你俩同伴吧说不认识,很明显是在“吹我”吧。”她整个人朝我逼近过来,我不敌其气势后退了半步,“我也懒得拐弯抹角了,那个男的我朋友的暗恋对象,拜托你没事能不能离他远点。”
她的语气跟着态度一起骤然变差,在我眼中她就像一颗点燃即炸的炸弹;但又感觉只是个气球。
想必这人是刚才在教室外偷看到了我跟他的对话吧,但明她知道他是自己朋友暗恋的对象也不作为就证明了她其实不是什么好人——至少没按什么好心,虽然闯进妨碍别人的对话是无礼的,但既然她是那种会像现在这样直接跑到我面前来对峙的人,那她当时没有介入我跟他的对方属实是异常。
跟这人讲不了理,只能想办法先脱身——我在心中确认道。
“抱歉,我跟他真的不熟,会聊上是因为对方正巧有事像跟我谈谈,”把事实挑明清楚会好点,“而且,我认为你的朋友可以主动点,既然可以拥有自己能追求的事,不应该加把劲吗......”
在我眼里,能拥有恋爱这种可以归属到幸福的感情是件很幸运的事。即使互不相识我也真心为璃落的朋友感到开心,真心祝福她;为此我也很愿意去配合对方。少去接触某个人?这不过是我每天都在干的事罢了。
可惜人在心怀恶意的时候是不会去理解别人的。璃落听了我的话后并没有放过我,反而还露出了阴险的笑容;我能在她身上感受到一股令自己怀念的气息,其名为“恶意”。
我避开她的视线于身后握紧了拳头。一直以来我都在警戒着可能会有害自己的人,为的就是不想让过去重演;可实际证明,人是逃不过飞来横祸的。
“竟然还不老实,你到底想隐瞒什么呢——!?”她的语调逐渐升高,“我从岚那听说过,你好像还挺受一些男生欢迎的,这事你本人肯定知道的吧?”
她到底在讲些什么——我心中满是疑惑;但现在比起这个问题我更在意那些开始向自己这边投射来的视线。难道说是故意的吗——我对眼前这位名为璃落的女生开始感到畏惧;但这只是暂时的,这份感情竟然转变成了厌恶。一直以来我有怕过,有期待过,唯独未出现过“厌恶”。今天的我果然是异常的。
“我不知道你在讲——”
“哦哦——我懂了!你肯定是发现自己被几个男的看上就感到飘飘然了吧!”无论是赶出校门的学生、或是刚还在行走准备路过的人都一一停了脚步,同时他们的视线都不约而同地向我跟璃落所处的方向射来,“接着你看见他,我朋友的暗恋对象是个单纯的人就想钓他。你跟我朋友应该是没什么私人恩怨的,那么就是你单纯想要玩玩他、捉弄男人是吧!?”
闻声的人群由原先的远处观望逐渐转换为靠近围观;璃落见此景,脸上溢出了得意。而我,虽同是众目睽睽之下,但却已再没有如以往那般害怕、不知所措。
无论多么坚强的人,想必在经历了无比疯狂的一天后其精神也会麻木许多吧;甚至还有可能会从中孕育出另一个自己。过去无论遇到什么我都至少还有喘口气的机会,但今天不同,几次针对心灵的攻击已经不再允许我的内心去逃避。回忆的痛苦,现世的打击;事到如今,我终究是沦陷了。
璃落奸诈的表情、旁人的视线与窃窃私语都化作成了无数只手,它们齐心渗透进了我的内心,用力撕开了那位于底线的面纱。
够了。
那道埋在心灵深处的来自过往的黑暗,它们为我的身体提供了本不应存在的动作灵感,那动作超脱了精神,从大脑手中抢过了身体的控制权后毅然决然的让身体做出了那个动作。
我所承受的痛苦,此刻全都通过掌心传给了眼前的她脸上。
......
迄今为止的人生中我都做了些什么呢?
背后传来了众人急促的脚步声,以及对我的叫骂声。我不敢回头,只是一味地逃向前方。
我是否有真心问过自己内心想要什么?
我的双手被人抓住了,一边是母亲抓的,一边是父亲抓的。不知何时前方已然换成了数十级高的阶梯。我惊恐万分地交替看着父亲跟母亲,却只见他们的表情没有一丝怜悯,甚至还有些许期待。在一阵摇摆后他俩合力将我扔下了阶梯。
我有选择的机会吗?
从一级级阶梯滚下到底后我才狼狈地站起身,然后我就发现自己竟被人群给包围住了。我无助地环顾将我困住的人们,他们五一都露出着嘲笑的表情,他们的脸就像一副与脸部缝合的面具,令人寒颤不止。
我还有机会吗?
在绝望之际,我看见了站在人群外的岚,她面带微笑地望着我,就像是来迎接我的一般。我用力推着人群,并且伸手想去触碰到她。但是不行,距离太远了,遥不可及。
我整个人颤抖地向后退,但在人群之中的我根本就没有退路。
谁都好,救救我,拜托了。
这时伊玥从人群中出现,她就站在那看着我,她的眼神,她依旧是那时的眼神。我再次伸出手,想着这次一定要抓住,一定要握住希望。但在我手即将到达之际,伊玥她转过身向人群中走去,最终消失在了人群中。
我的双腿已经开始发软,我已经快承受不住这个世界的重量了。可就在我将要倒下时,却有一只手按住并抓起了我的肩膀。
我用麻木的眼神看向身旁,璃落就站在那。她先是侮辱了我几句,接着两只手同时按住我的双肩将我整个人转正到了她的正面。璃落继续对我恶语相加,双手则是在不停地摇晃着我——如同在向将要昏死的邢犯泼冷水使其能够清醒的接受痛苦。
我,已经受够了。
体内涌出一股未知的力量,陌生的感觉让我感到害怕。我抬起右手在璃落的脸上结实地打了一巴掌,打完后璃落跟包围我的人群通通化作了灰尘。无尽的黑暗中只留下我一个人。
这样啊,是这么回事啊。为了发泄自己心中的感情而对他人使用暴力,这不就是那些人多做的吗。原来我跟他们不过是同一类人,都不过是心中藏着肮脏之物的人罢了,而我又更弱小,因此才会被抛弃吗?
眼前的黑暗开始清晰并逐渐变样;不觉间我已站在某座高楼的最顶端。
我俯视着车水马龙的过道,同时对于这足以让人摔得粉身碎骨的高度不动于衷。脑内有个声音在劝说着我快些跳下去,想必那一定是神的声音吧!在这走投无路、精神崩溃的情况下神就会出现,出来告诉我死了一切都没事了;是啊!死了就什么都没事了!告诉我真相的神是多么的温柔啊!
我坦诚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准备抬起腿向悬空的前方踏去。
“喵~”
我急忙收住将要抬起的腿,接着猛地回头看去:不知何时,我的后方多了一扇门,门的周围亮着光,从中传出了与城市截然相反的气味。而最重要的是,我听见奶奶正在门的那边呼唤我的名字。
我转过身,在原地怔住片刻后我缓缓向那道门迈出脚步。当来到门前时我却又有些畏惧,就在我犹豫不决时,不知是谁倏然在背后推了我一把,这一下直接将我推进了门的另一边。在被光芒吞没的前一刻,我回头看见了爷爷的身影。
......
好冷。空气中参杂着清晨的气息与不熟悉的臭味。头又昏又沉,全身上下的骨头也很僵硬。看来昨晚睡得并不好。
勉强抬起眼皮后得到的视野不清晰;我揉了揉,这才看清了些:自己似乎正躺在一个火车站的月台地上,逐渐清楚的视野前方的景色有着各式火车站独有的设施,以及那耸立于站外的栋栋居民楼。待我坐起身来时,那条饱经风霜的铁轨也随之显性。我似乎是在废弃的车站睡了一晚上。
“呀——小姑娘你醒啦。”
刚睡醒的还迷迷糊糊的我以为从身边传来的声音是幻觉,但也很快便清醒过来,我眯着眼并转过铁球般重的脑袋看向身旁。
“......请问,您是哪位......?”
是一位老者,有个看上去上了年纪的老奶奶正坐在我身旁,她的身体非常瘦弱,骨瘦如柴这个词简直就是为其量身定做的,双眼深邃到差点让人只看得见阴影;稀疏的银白色毛发被风吹过时就如同荒地上的杂草一般;唯一令人暖心的是,即便是寄宿在这样的一副躯体里,她的灵魂也依旧让那满是皱纹与老人斑的脸挤出一丝笑颜。
“我是谁?啊——我啊......唉瞧我这记性,竟然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哈哈——”老奶奶的声音就像是用坏掉的喉咙发出的,令人心疼。
我打算不再过问名字的事;而恰巧此时我发现自己身上原来还盖了张破烂的衣布——跟老奶奶身上穿的异曲同工之妙。
“这......这张被子是您为我盖上的吗?”
“啊——叫我阿婆就好。是啊,怕你着凉就帮你盖上了。昨晚你一个来到这,样子魂不守舍的。我还没来得及跟你打招呼你就先自己倒地上了。”老奶奶她“咔咔”地笑了笑,声音如同是内部齿轮坏掉的八音盒发出的机器音,“哦对了——你的书包在这里哟,我替你保管得好好的呢~”虽然语速很慢,但那一字一句中都无不在透露着一股温暖。
老奶奶双手把书包抱到我面前,而我也注意到书包上还躺着只熟睡的灰猫——它的毛似乎曾是洁白,只是常年受到尘染才成了现今这模样吧。
“灰猫......”
“啊——它叫沙。这个小家伙的名字我可记的很清楚,”老奶奶用微微颤抖的手轻抚了下沙,沙发出了舒服的呼噜声,“我记得有个东西叫——叫沙漏,对沙漏,我就是以那个玩意为灵感给这个小家伙起名的。”
时间的流沙吗,说起来它的名字叫雨来着,记得起名的初心好像也是跟时间有关。
我倏然安静下来,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用双眼去看身处的这座废弃的火车站,它的墙壁、坏掉的钟、破有无数漏洞的天棚等,那每一样设施上的每一处痕迹都散发着时光的味道;待在这里就仿佛远离了俗世,令人心神安宁。站外那由数栋高楼组成的光景此时在我眼中是多么的遥远啊;就如同鸟儿与人一般——明明是在同一个蓝天下,距离却是如此之远。在这遗弃之地,我找到了自由。
“嗯——?小姑娘你也喜欢这的气氛吗?确实呐——这里很安静,之前还有节旧车厢留着,但后来被搬走了......”
老奶奶似乎来了兴致,她开始讲起自己怎么被家里人赶出来,怎么流浪街头,怎么遇见沙,最后又怎么定居在这座废弃的火车站。
“老一代不被接受呐——不被需要的东西就会被丢掉,这个人间的规则我记了一辈子呢。”
老奶奶看上去没有一丝悔恨,到底是被时间冲刷到了何种程度才会对那样的过去释怀呢。
我依旧默然,跟身边这位老者比起来,自己所经历的痛苦瞬间就如同蝼蚁般渺小。
一阵冷风吹起了我的长发,而这时有只颤抖的手轻轻放在了我的头顶,接着那只手为我捋顺了凌乱的长发。是老奶奶,她的另一只空出来的手也在抚摸着熟睡的沙。
“但是啊——至少我是作为自己而活着,没有任何束缚!在这陪着一样是被抛弃的伙伴们,心里舒坦的很——!”
老奶奶说话间自始至终都在望着火车站内的一切,视线从未移到过站外的那些高楼身上,而是注视着身边这些残破的古董们。最重要的是——她的笑容一直都在。
那一刻,我心中有很多负担都湮灭了,徒留一颗再次纯净的心,以及重燃的,名为希望的火焰。
“阿婆.....要跟我到别的地方一起生活吗?”我等了一会,待老奶奶看向我这边时在继续,“我爷爷奶奶留有一座位于林中的小房子,大概只有我跟他们知道房子的存在......”
每次剩下来的饭钱现都躺在我的书包里——出于担心我都会随身携带这些钱,虽然不多,但支撑两个人跟一只猫到那里是够的。
老奶奶看着我,那让人难以捕捉到的眼神是慈祥的。她又抚了抚我的头,就像是在安抚自己的孩子般。而我也感受到了从未有过安心感。
“一起住啊——嗯,很好呐,”老奶奶笑了笑,接着问我,“那小姑娘你现在住的家该怎么呢?”
我注视着老奶奶那仿佛蕴含了一个宇宙的双目,而那双目也将我拉入了思潮中。
我说过,抱怨过:神是不存在的,不然最疼我的爷爷奶奶就不会死去。我不信神,甚至否认其存在。但是,或许也正是因为神不存在,我才不被命运所囚禁,才能有机会选择去挣脱各种缠于身的束缚,选择撕下自己违心的笑容,选择自己想选择的。
我向内心祈祷,只因希望就生于心中——我终于回想起了爷爷奶奶为我起的名字的含义。
“不,我没家,现在没有了~”
光洒在破旧的铁轨上,待望向轨道的尽头时,朝阳依然升起。
——执笔:仈訉
——灵感: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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